临死前,爸妈跟我算了一笔账。
他们说,这一生,他们没有亏待我。
别人有的,我全有。
“可是,咱们家没那么多钱了。”
“爸爸妈妈也是普通人啊,医生说你这病根本治不好,我们就算倾家荡产……”
“更别说还要供你哥哥上大学,买婚房,没有婚房的话,谁会跟他结婚呢。”
“囡囡,咱不治了,好不好?”
妈妈颤抖的说出了这句话,她看上去在问我,实则已经做了决定。
而爸爸在一旁奉劝道:“你也希望哥哥过的好,对吧?”
1
在父母决定不再为我治疗后,医生移除了我身上的所有管子。
父亲站在一旁,泪眼模糊,母亲则含泪,默默站立。
他们让叔叔将我扶起,安置在轮椅上。
她甚至没有触碰我一下。
当我被送到门口,她对叔叔说:"麻烦你了。"
叔叔点头,没有说话。
我回头望向她,视线因泪水而模糊,问她:"妈妈,我们不回家吗?"
却不知,自他们决定放弃我的那一刻起。
我已失去了家。
他们没有带我回家。
叔叔带着我离开,在路上告诉我:"你哥哥即将参加高考,你在家会影响他。"
"你也不想让你的父母和哥哥每天都看到你这样病重的样子吧?"
我含泪点头。
"那我该去哪里呢?"
我该去向何方?
叔叔没有回答,只是继续驾驶,带我走了很长时间。
2
三小时后,叔叔将我带到了一座孤立的小房子。
这所房子坐落在乡村,四周被田野环绕,仿佛与世隔绝。
叔叔把我关在了那座小房子里,每天为我送来食物。
我躺在那里,凝视着那不足四平方米的空间,突然意识到,我已经被囚禁在了一座活生生的坟墓之中。
哥哥现在在做什么?是在做作业吗?妈妈是否又为他煮了滋补的鸡汤?
如果我还在家,哥哥会分给我两个鸡翅,然后自己吃掉鸡腿。
即使只有鸡翅,我也会感到满足。
我这样想着,闭上了眼睛,仿佛看到了哥哥对我微笑,他抱着我坐在沙发上一起看动画片。
他对我说:"别害怕,哥哥在这里。"
然后,我就再也没有醒来。
3
当我再次恢复意识时,我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个令人恐惧、令人窒息的小房子里。
我回到了家。
午后的阳光洒满了客厅,母亲正在和舅舅交谈。
舅舅的表情沉重,眼眶里泛着红。
"昨晚还好好的,今天早上才发现,走得很安详,没有痛苦,可能做了个好梦,脸上还带着微笑……"
舅舅说着,泪水开始顺着脸颊滑落。
母亲没有说话,静静地坐在那里,脸上没有太多表情。
只是静静地看着舅舅带回来的我的遗物。
"那后事怎么处理?"
舅舅问她。
她淡淡地回答:"火化,骨灰就放在那里吧。"
舅舅点了点头。
这时,哥哥从外面回来了。
他手里拿着篮球,还没进门就问:"妈,舅舅来了吗?我看见他的车停在外面。"
母亲和舅舅一瞬间显得有些慌乱。
哥哥一进门,就四处张望,然后去我的房间寻找。
没找到我,他奇怪地看着舅舅:"舅,囡囡没跟你回来吗?妈不是说她跟你去乡下玩几天就回来吗?人呢?"
母亲偷偷捏了舅舅一下,舅舅赶紧说:"哦,囡囡跟你外婆在一起,她说想暑假后再回来。"
原来,哥哥并不知道我的病情。
他只知道我经常发烧,然后母亲带我去看病。
哥哥皱着眉头:"离暑假还有一两个月,她不回来了?就在那里玩?"
妈妈走过去,接过他手里的书包和篮球。
"哎呀,你妹妹就不是读书的料,让她去玩吧,你就别操心了。"
哥哥不高兴地说:"谁说的,囡囡很聪明,自从我开始督促她每天做作业后,她的成绩提高了十名,所以我还要继续督促她。"
说完,他转头对舅舅说:"舅,明天把囡囡送回来。"
舅舅沉默了,没有说话,在眼眶再次泛红之前,转身离开了。
妈妈去送他。
送到了楼道。
"别告诉妈,她最疼囡囡,受不了这个打击。"
舅舅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地看着她。
"姐,你真的没有心吗?你一点都不难过吗?"
母亲面无表情。
过了一会儿,她只说:"活着的人,还得继续生活。"
4
哥哥即将面临高考,学习压力巨大。
然而,他并没有急于去做试卷。
相反,他走到了我的书桌前,看到上面杂乱无章地摆放着各种笔记本,无奈地摇了摇头。
他帮我整理书桌,突然注意到我的语文练习册,翻开后看到我给苏轼画了两只公鸡,好像让他踩着风火轮一样奔跑。
哥哥看到这一幕,忍不住笑了,在旁边用铅笔写道:"小家伙,不好好学习啊。"
接着,他帮我把所有的作业本都整理好,还在我的笔记本上为我制定了一个详细的学习计划。
他认真地计算着我每天能背多少单词,能学多少内容,然后写进计划里。
计划的最后还附带了一个小括号:(如果写不完,也不要勉强,只要比昨天有进步就好。)
他认真地为我完成了计划,伸了个懒腰。
然后,似乎又想到了什么。
在计划表的最后,他写下了一句话。
"囡囡,人要好好学习,是为了自己。"
"哥哥希望你一切都好。"
写完后,他温柔地笑了,仿佛已经想象到我看到这句话后,会备受鼓舞,努力学习的样子。
5
妈妈正在厨房里忙碌地烹饪。
小时候,我总喜欢和她一起待在厨房里。
每当她做饭时,我总是帮忙递东西,打下手,总是一副认真的模样。
我曾幻想这里是一个手术室,妈妈是主治医生,而我则是旁边递手术工具的小护士。
小时候,我还经常模仿护士给医生擦汗的样子,用毛巾给她擦脸。
她总是被我逗得笑出声,每次都会宠溺地叫我:"小护士,给妈妈拿个鸡蛋来。"
日复一日,她已经习惯了厨房里只有我们母女俩。
做饭这件事,不再显得是她孤单一人,也不再琐碎乏味。
人们常说,当身边有人刚刚离世时,人们不会有那么真切的感受。
那么,是什么时候,才会意识到这个人已经不在了呢?
大概是——
"拿两个西红柿来。"
妈妈打好鸡蛋,下意识地把鸡蛋倒进锅里翻炒。
炒好后盛出来,拿起刀,伸手准备接过我递来的西红柿。
突然,她的动作停了下来。
她抬头一看,厨房里空无一人,只有她自己。
整个家,都异常安静。
她沉默了片刻。
眼泪突然涌上眼眶。
她紧握双手,把所有的哭泣和情绪都压抑回去。
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,任由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下。
尽管如此,她还是冷漠地瞪大眼睛,装作没事。
从冰箱里拿出西红柿,低头开始切。
然后她突然想起来。
她从未在做饭时问过我一句:"囡囡,你今天想吃什么菜?"
她总是问哥哥。
哥哥总是回答:"随便。"
而我,总是依偎在她身边,甜甜地说:"妈妈做的菜,我都喜欢吃。"
6
舅舅返回乡下,去处理我的身后事。
他带我进行了火化,然后独自抱着我的骨灰,回到了那个孤独的小房子。
他回到那里时,夜色已深。
四周一片漆黑。
他走进了小房子,里面没有开灯。
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我生前躺在这里,奄奄一息等待死亡的情景。
我总是背对门,面向墙壁。
他放下我的骨灰,开始整理床铺。
月光下,他看到了我每天面对的那面墙。
那里,我用小石子刻下了时间的痕迹。
墙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:“刻完正字妈妈就会来接我回去。”
那行字下的正字,还差最后一笔。
我在那天夜里离世了。
舅舅停顿了一下,眉头紧锁,收拾好床铺后转身离开。
他回去时,外婆正坐在院子里,借着院子的灯光,戴着老花镜,眯着眼看着她那部老旧的、像砖头一样的老人机。
她看起来很不高兴。
我知道她为什么生气。
以前,我总是每隔一天给她打电话,和她聊天。
有一次我隔了两天没打,她就很生气。
说我半个月没给她打电话。
我笑着说:“哪有半个月,才两天而已。”
她傲娇地冷哼:“两天就了不起了?你为什么不联系我,不想打电话,那就一辈子别打,当我死了。”
我被她傲娇的样子逗笑了,温柔地哄她。
承诺每隔一天都会给她打电话。
此时此刻,她握着手机,板着脸,也不愿意去睡觉。
隔壁的婶子看到舅舅回来,说:“你可回来了,你妈这几天天天拿着手机到处问,是不是手机坏了,电话卡欠费了,见人就问,你快给看看。”
舅舅知道外婆为什么这么问。
他走过去,从她手里拿过手机,扶着她进屋。
外婆不肯:“还我手机。”
舅舅不耐烦地说:“拿什么手机,去睡觉。”
外婆还是不肯:“万一囡囡给我打电话,我接不到怎么办?还我手机。”
舅舅沉默了,不肯还给她。
过了一会儿,他才安慰道。
“囡囡他们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,很忙,没时间。”
外婆连连点头。
“我知道,我知道,他们期末考试,但囡囡不会忘记。囡囡不像你们这么无情无义,忙起来就忘了我,她最亲我了。”
外婆执意夺过舅舅手里的手机,紧紧握在手中,坐在床边盯着手机屏幕。
舅舅的眼眶再次泛红。
他动了动嘴唇,欲言又止。
似乎想直接告诉她,我再也不会打电话来了。
但又不敢,不忍心。
他揉了揉眼睛,说:“今天我见到囡囡了。”
外婆眼睛一亮,急忙凑过去。
“真的?你今天去她家了?”
舅舅点头:“嗯,囡囡说她以前学习不好,让你担心了,这次一定要考个一百分回来。”
外婆高兴地点头,笑了起来。
“好好好,如果这样,她哪怕一个月不给我打电话也行。”
说着她又反悔:“不行,一个月还是太久了。”
说着,她忽然想到了什么,又开心起来。
“明天是星期天,她一定会给我打视频。”
说完,她心满意足地躺下,盖上被子,把宝贝手机压在枕头下。
闭上眼睛,脑海里已经开始想象明天要怎么用我五天没打电话的事来撒娇。
想着想着,她开心地笑了起来。
7
爸爸工作到很晚才下班。
当他回到小区时,已经是午夜时分。
小区里已经没有了人影。
只有流浪狗们成群结队地在四处觅食,捡拾垃圾。
这时,其中一只小狗停下了脚步,凝视着夜色中那个高大而疲惫的身影。
它静静地站在那里,观察了很久。
爸爸认出了它。
它叫小黑,是我给它起的名字。
小黑小时候差点没能活下来。
它是狗妈妈一窝小狗中最小的一只。
那些小狗们都拼命地挤在狗妈妈身前吃奶。
小黑挤不过它们,被踢到了一边,连狗妈妈都不理它。
据说动物有时会遗弃弱小的后代。
它们认为这样的后代缺乏竞争力,很难生存下去。
所以它们选择将资源留给其他更有生存机会的幼崽。
那天,我和爸爸取完快递回家,在草丛中发现了小黑。
它的妈妈明明就在它身边,却对它视而不见。
我不忍心,拉着爸爸问:"爸爸,我们能不能把它带回家?"
爸爸看了一眼,皱着眉头说:"不行,你哥哥要学习,家里怎么能养这些动物。"
我听从了他的话,没有把小黑带回家。
但我在小区的地下室,用快递箱子为小黑搭建了一个小窝。
里面铺着我不用的毯子,放了羊奶,还用一个小电灯给它取暖。
我把它藏在一个安静的角落,每天去喂它。
我查阅了很多关于小狗的资料,知道它需要接种疫苗。
医院会免费为流浪小狗接种疫苗,医院。
医生说,小黑先天发育不全,又被狗妈妈遗弃,可能活不到需要打疫苗的那一天。
我抱着小黑,哭得很伤心。
小黑似乎能感受到我的情绪,它舔了舔我的脸,一双纯真的眼睛充满了关切和委屈。
它不明白我为什么流泪,但我能看懂,它想要安慰我。
我摇了摇头,凝视着它的眼睛,坚定地说:"小黑,你一定要记住,你可以活下去,你必须活下去。"
后来,小黑真的活到了打疫苗的那一天。
医生看到我医院,摸了摸我的头,也摸了摸小黑的头。
他眼中满是温暖的笑意,说:"爱总是能创造奇迹。"
之后,小黑一天天长大,成了我们小区的战神。
它打架很厉害,谁都不怕,但只对我摇尾乞怜。
现在,小黑站在远处,看着爸爸。
它慢慢走近,嗅着爸爸的脚和鞋子,似乎在寻找我留下的气味。
但爸爸很不耐烦,踢开了小黑。
小黑不甘心,跑远了,过了一会儿,又跑了回来。
它嘴里叼着一块沾满泥土的粉色毯子,追着爸爸。
爸爸觉得它脏,正准备再踢它一脚,突然看到了毯子上的HelloKitty图案。
他愣住了。
那是他给我买的毯子。
我幼儿园时,把它当作宝贝,只要盖着它,就能安心入睡。
因为这块毯子来之不易,是我缠了他好久,他才愿意买给我的。
爸爸失神了,追着小黑喊道:"这块毯子为什么在你这里?给我!"
小黑叼着毯子跑开了。
爸爸一直追,追着追着,摔倒在地,然后哭了起来。
他紧握拳头,砸着地面,无声地哭泣。
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,却始终没能叫出我的名字。
小黑叼着那个毯子,回到了它的根据地。
它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,用那个小毯子裹着自己。
但它没有睡觉,只是凝视着远处的深夜,漆黑的小眼睛里不知在想什么。
也许在想我去了哪里,想我会不会回来。
我们何时,还能再见面。
何时……再能摇着尾巴在我面前转圈,开心到不知该如何表达一句——
“好久不见。”
8
父亲从地上站起身,掸去了裤子上的尘土,也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。
他回到了家中。
刚脱下鞋子,就看到了我用快递箱子为他制作的零食柜。
里面装满了我为他准备的各种小零食。
他每天下班都很晚,回来时总是饥肠辘辘,甚至因此患上了胃病。
他又不愿意在深夜自己做饭,所以我便为他准备了许多小零食。
箱子上,还有我贴上的便签,上面写着各种零食的口味提示。
他伸出手,触摸着那些画着小爱心和小卡通头像的便签。
拿起一袋零食,坐在沙发上,机械地打开,放入口中。
过了一会儿,母亲从卧室走了出来。
他没有回头,声音沙哑地开口。
"老婆,我们要不要……"
他的话还没说完,母亲就打断了他,冷冷地说。
"她已经死了。"
父亲握着零食的手突然紧握。
他不敢相信地回头,看着母亲。
他的眼睛红了,声音颤抖,张嘴想要说话,却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但母亲已经回答了他。
"昨天晚上。"
父亲的声音颤抖着:"那为什么没有告诉我?我们应该去看她最后一眼,我们应该陪着她的,她现在在哪里,我要去看她……"
"已经火化了。"
母亲冷冷地丢下这句话,转身回房间。
看着母亲冷漠的背影,父亲的心仿佛被揪紧,突然感到无法呼吸。
他大口地呼吸着,冲到阳台,打开窗户,压抑着哭声。
但此刻,他竟然为自己的眼泪感到羞耻。
他突然意识到,他有什么资格哭泣呢。
决定拔掉管子的那天,他也在场。
他也是那个决定的一部分。
他感到非常失落,擦去眼泪,转身走进我的房间,打开柜子,开始整理我的东西。
他把我的旧书从床底下的箱子里拿出来,一本一本地重新整理。
从我小时候最喜欢的童话书,到长大后爱看的各类小说。
他还记得我初中时偷看小说被他发现,他看了两章,皱着眉头说:"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。"
他破涕为笑,抚摸着那本小说的封面,仿佛看到了我当时调皮撒娇的样子。
然后,他翻着翻着,看到了我的日记本,上面还有一个小密码锁。
他用我的生日作为密码,轻易地打开了它,开始翻看。
第一页是我五岁时写的,那时我坐在他怀里口述,他帮我记录。
其实,那都是他帮我写的。
内容是:"爸爸今天给囡囡买了一本日记本,以后这里会记录囡囡的成长。"
他继续翻看,里面记录的都是些琐碎的日常生活。
比如吃了什么,玩了什么,看了什么动画片。
然后,他翻到了我记录他工伤住院的一篇。
那时候他的工友开玩笑吓唬我,说:"你爸爸要死了。"
我记得,我当时什么都没想,坐在地上就大哭起来,引得大人们一阵哄笑。
爸爸抱着我,哄了我好久。
后来,我在日记里写道:"老天爷,求你不要带走我的爸爸,如果可以的话,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来换爸爸活着,求你不要带走我的爸爸。"
看着那一页上歪歪扭扭的字,父亲情绪崩溃了。
他颤抖着,伸手抚摸着那些字迹,泪水如雨下。
我们都曾经深爱着对方,也被对方深爱。
只是时间太过漫长,让我们都忘记了。
9
那天夜晚,父亲手里紧握着我的日记本,走向母亲。
他把那页记录着我真挚情感的日记摊开在她的面前,渴望能在她冷漠的外表下找到一丝温情。
母亲没有立刻去看,但在父亲的坚持下,她被迫注视着那一页上我所写下的话语。
父亲身体颤抖着,泪水不断地沿着脸颊滑落。
他在哭泣中问道:“秀华,我们到底做了些什么……”
母亲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一页日记上,但她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。
过了很长时间,她才慢慢地开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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